站在這界樁的起點,想像著這裡曾經的輝煌。
如今,剩下氧化了的銹蝕了的金屬殘跡,傾倒著的,成了藤蔓植物的天堂。
碩大的,標示著「售土地,某某地產」的字樣,斑駁了的漆彩,象徵著乏人問津。
年復一年,例行公事地抗爭,要求開發,要求改變。
對他們而言,這裡是一片荒蕪啊。
荒蕪,真道是惡嗎?
「蕪」,意指叢生的草。如南唐李煜:「風回小院庭蕪綠,柳眼春相續。」又如宋代歐陽修:「河畔青蕪堤上柳。」
「蕪」,曾經有與「綠」、「青」相仿之意象,可說是修辭學上的同義複詞。
近代以降,隨著人類對於經濟需求的提昇,相對於農作物,像「蕪」這樣的雜草,是欲除之而後快的。如晉代陶淵明曾寫下的,古今最紅的辭呈,歸去來辭:「田園將蕪,胡不歸?」可見一斑。雖然,我們都知道,最後陶公並沒有成功種起豆子就是了。
到了現代,在西方資本主義的薰陶下,「競爭」被賦予了正面的價值。
去「蕪」存菁,儼然是天經地義的趨勢。
那些日子裡,這裡是曾經進行開發的。
怪手三兩下刨去了地表上所有的事物,搭建起一幢幢的臨時建物;建物前後,鋪上了從貨卡上搬下來一卷卷的高級草皮。是當時流行一時的韓國草皮,又稱朝鮮草。
說是極為優秀的草皮種類,來到了台灣,卻是異常脆弱。
到最後,整個場域裡,只能剩這一種綠草,容不下其他的色彩與種類。
最奇特的是,到了仲夏秋初那個充滿蟲鳴的季節,唯獨在這片草坪裡,見不到任何一隻螞蚱的蹤跡。
我想,這就是所謂的「菁」吧。
沒落了以後,人造的一切事物,在歲月的洗練下,一一耗損殆盡。
那些個斷柱殘垣,比起原本的光鮮亮麗,在長長的攝影鏡頭底下,反而更添了藝術價值。
就像是大火肆虐過後的森林,在四季更迭引領下,漸漸地,又自然地消長了。
再也沒人照料與維護的,這片土地上,卻昇起了滿滿的均衡的綠。
仔細看去,光是每一個小小的平方裡,看似相同的綠,姿態,卻是各有千秋。
這個季節裡,一群群的黃鵪菜聚落,點綴著醡醬草的紫花,霸道的大花咸豐草,蔓生的菟絲子,織起了這幅畫裡的色彩元素。
俯下身,細細看著那每一株的「蕪」,無論是多微小的細節,一點點也不馬虎。
天胡荽為地面貼起了浮萍般的可愛地皮,從地面站起的小小荷葉,是雷公根與錢幣草。裸露的磚牆,由小葉冷水麻費心妝點。車前草與牛筋草互別苗頭,攀附著網欄的火炭母草和三角葉西番蓮,已分不清是誰在誰太歲上動土。
突然間,被一個跳動的吸引了目光,是褐蝗啊。
許久,不曾在這裡見到了的。這乍冷還寒的時分,令人驚喜萬分。
對他們而言,這裡是一片荒蕪啊。
閉上眼,品嘗著風裡稍來的氣息,裡頭訴說著陽光曬著樹頂綠葉、草地裡的露水蒸發、泥土翻動著的潮氣,各種盎然生機。
總是,在這些被視作是多餘了的事物,停下了腳步。
在那些所謂浪費了的時光裡,我汲取形形色色的豐沛力量,從自然裡,從書本裡,從老電影裡,用自己的方式,灌溉滋養著。
佇立在繁華熙攘的街區,心,可以是靜止的。
就像那株昂然在二二八紀念公園中央的苦楝,不因誰賞識了而搔首弄姿,亦不因無人注目而隕歿。
站在這界樁的起點,一如現下,正是一年復始之時。
下回,再一起出外走走吧?俯仰之間,不都是最好的素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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