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七

「陽,夠了,不要再喝了,好嗎?妳不是還要騎車回去?」Marg試圖阻止小陽為自己再斟滿的動作,小陽卻沒聽見似的。「楊芸蓁小姐,妳再喝我翻臉喔。」Marg祭出了小陽的本名,好像有點效果,只見小陽放下了杯子。

「妳真的在乎嗎?」看著小陽無法對焦的雙眼,Marg嘆了口氣,沒有回答。
「為什麼?妳就是對我一點感覺也沒有?我哪裡不好,妳跟我說,我可以改…」

Marg按熄了走道與門廳的電燈開關,鎖上櫃子的安全鎖,走到陽的面前。「陽,都認識這麼久了…如果能,早就發生了,不是嗎?妳很好,是我不好,好嗎?」Marg伸手想給小陽一個擁抱,沒料到,小陽卻用上了七八成力氣,將Marg推了一個踉蹌。

「難道,對妳來說,上床真的一點意義也沒有嗎?Marg,我不明白,我們…」
「對,楊芸蓁小姐,我是跟妳上了兩次床,那又如何?這麼不喜歡的話,我可以告訴妳,這會是唯一的兩次了,好嗎?」

陽眼前有點模糊了,她看著自己心愛的女人,帶著憤怒,就要離開視野,想上前去留住她的,自己卻連站立,都有些困難。

「郁清?這麼晚了,妳…?」Marg才準備離開,卻看見郁清,出現在樓梯口。「Marg,我…」話還沒說完,Marg感覺郁清的低落,似乎就要從眼眶表明了。「沒關係,別說了,先進來吧…喝點東西妳會好過一點…」

「Marg,妳又帶了什麼T回來…」
「是郁清好嗎?馬的,楊小姐,妳最好到樓上去睡一下,不要留在這裡惹我…」

郁清突然感覺到尷尬的氣氛,她頓了一步,對Marg說:「陽…還好嗎?妳要不要先去陪她,我…」Marg拉住了郁清,對她搖搖頭,示意她沒關係的。直到看著小陽蹣跚地消失在上樓的轉角,兩人才又回到了吧檯前。

「怎麼剪了頭髮?」直到坐了下來,看著Marg熟練地調酒,郁清才發現。原本的紅豔已轉暗,那長度,短地十分帥氣。Marg笑了,將淡黃色的飲料一杯給自己,另一杯推到了郁清前方,「想轉行了,懂不懂?」郁清想了一下,喔了一聲,也笑了。

「哇,那肯定是個超正典的婆,才能讓妳…」
「正典的話嘛…那是肯定正典的…」Marg的笑容裡,似乎有些隱藏的意涵,郁清不太明白,卻也不知道再怎麼過問。

「不說這了,說說妳吧。清,從最後一次看見妳之後…也快兩個月了,怎麼了,為了女人的事嗎?」聽到這,郁清收起了笑容。取過杯子,一口氣喝乾了杯中剩餘的液體。「喂,別喝那麼猛…」Marg看著郁清臉上泛起的紅,突然有種心疼的感受。

第二杯飲料帶了點石榴的紅寶石色澤,郁清微搖晃著杯身,凝視了水波好一會。「瑋,妳知道吧,第一次來這,以擎的朋友…在那之後,她還是有來Mount,對吧?」

Marg愣了一下,仔細想了想,畢竟自己通常只待吧檯,這可能要問陽比較清楚。「沒關係,總之,我知道她有。而且,她和劉以擎…有過關係…妳知道吧?」Marg又是一愣,她倒是不知道,這個瑋…會是劉以擎的菜。

「她卻…一直騙我,我一直以為,她是真的想跟我在一起,妳懂嗎?」Marg點點頭,遞過菸,郁清卻婉拒了。「謝謝妳,我不抽的。」

「不愛車…又不抽菸的T?…很好…」聽見Marg這麼說,郁清想起了第一次見面時,詭異的氣氛與不太投機的對話內容,也不禁莞爾。「清,妳要知道,瑋她們那一群,其實都是老手了。妳…做學術研究多了,是玩不過她們的。想開一些,就當作修了門課,學了點知識吧。反正,這回出來,妳應該知道,這世界還很大,正典的人…還有的是,對吧?」

「嗯,像妳就是啊…」這話聲落的很輕,聽在Marg心頭卻一震。

「拜託,我現在一副T樣,妳不要告訴我,妳也轉性了…」
「樣子不過就是樣子,正典就是正典,那和我是什麼性…沒關係的。妳這樣很好看,我是認真的。」
「我知道,妳總是這麼認真…」

第三杯是接近透明的,裡頭綴了點綠。

「陽她…她其實很不開心我剪這樣,她總覺得婆就是要有婆的樣子,我真的是不知道什麼是所謂的『婆的樣子』…」
「長直髮,還很飄逸的那種嗎?」

兩人對看了一眼,都笑了,不約而同的說了:「異女的典型…」

「剛在和陽…吵的就是這個嗎?」Marg覺得,郁清和以擎一樣,總是有辦法讓話題轉移到對方身上。「沒有,老問題了。」郁清點點頭,也沒有再多問。

「明天有事嗎?」Marg輕聲問了,順手替郁清和自己收拾了杯子。郁清搖搖頭說沒事,好不容易的休假。

「還想喝的話…到我那去喝吧?免費的。」郁清笑了,點點頭。


陽醒來的時候,一片漆黑。她摸出手機,螢幕一按亮,那光竟然刺的眼睛發疼。走下床時,步伐還是有些不穩。陽摸索著,下到了一樓。卻依舊是一片的漆黑

「Marg?…」她繼續往地下室走,停車場裡,老闆的車,以擎的車,和自己的重機。怎樣都搜尋不到,屬於她的白色車體。Marg的手機罕見地關機了,陽跌坐在停車場冷硬的地面,「Marg…」她懷疑自己還能撐得了多久,不知不覺,她按下了另一組號碼。

「陽?還好嗎?怎麼這時間打給我?」話筒另一端是溫柔的,帶了點應該是睡到一半的沙啞。

「對不起…可以收留我一晚嗎?」陽聽見自己,飄忽而搖遠的聲音。
「可以的。妳騎車小心,到了打給我…」

十八

以擎一進到店裡,就感覺有種奇妙的氣氛,郁清坐在吧台前,旁邊空了一個位置,坐了一個有點眼熟的女孩,Marg和郁清談笑著,陽的表情有點不自然,但不斷地和那女孩交換眼色。

「陽,妳朋友?」以擎走到郁清旁邊,拉了椅子坐下,順便問了小陽那女孩的身份。

「劉以擎,妳不是見過?她是我大學同學,雪…」小陽這麼一說,以擎倒是想起來了。那時老闆要自己去面試小陽,有個人跟著小陽一起來,就是這個喚作雪的女孩。白皙的膚色讓人容易和她的名聯想在一起,單眼皮的下方,有著雙澄淨的眼,有種安定的感覺。

還沒說到幾句話,小陽就邀以擎到後面去抽菸。「怎麼不在裡面抽?想抽別種的…至少等到下班吧?」以擎替小陽和自己各點上了菸,有點不解。

「以擎,妳還沒看出來嗎?Marg和郁清在一起了…」聽到這話以擎愣了一下,「Marg和郁清?陽,什麼時候的事?」「不知道,大概就幾星期前吧,有一天我喝太多了,要去樓上休息之前,郁清進店裡,後來,兩個人就一起走了。從那天之後,幾乎每天郁清都來等Marg下班…」

「就這樣?」看見以擎似乎鬆一口氣的感覺,小陽有點急了,「什麼叫就這樣?劉以擎,我當你是哥兒們,結果你帶進店裡的人,搶了我的婆,你說就這樣?」以擎看著小陽,微挑動了眉,沉聲說:「你的婆?陽,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?」

「劉以擎,我以為你是挺我的,這麼久了,我對Marg…」
「我知道你喜歡她,但是她呢?你有顧慮過她的意願嗎?」
「我不明白,我一直對她那麼好,她卻寧可選一個認識不到幾天的傢伙…」
「這種事,本來就不是我們能決定的,不是嗎?」
「劉以擎,你說這話一點說服力也沒有,你想要誰,從來就是你決定的…」
「是嗎?」

以擎按熄了菸,輕拍了拍小陽的肩膀,「那你有看到我跟誰在一起過嗎?都這麼久了…」小陽有些疑惑,看著以擎眼裡,難以理解的情緒,還是點點頭,「也對,看來真的不是我們能決定的,真是天殺的女人…對吧?」以擎笑了,點頭表示同意。

「不過,陽,你還有雪啊,我想,她應該不算在天殺的女人裡面喔…」
「以擎,你真的這麼覺得?」
「那也要你覺得才有意義,對吧?」

十九

雪跟著陽離開時,陽已經有了點笑容,以擎記得那時雪還跟自己說了:「早知道你說的話那麼有效,就該早點找你開導陽…」自己說的話有這麼有效嗎,為什麼,以擎覺得心裡有些什麼,一片片地,正在剝落。Marg和郁清轉進樓梯間後,就牽起了手,那背影,美的很諷刺。

找出了18年的Macallan,還沒開過,以擎還在思索。手機響了,電話的另一端是稚嫩的,但帶了點沙啞的聲音,「以擎,我不想做,你會幫我嗎?」那聲音有種飄浮的感覺,是Jackie,以擎有種不詳的預感,連忙放下了酒。

「Jackie,是妳吧?妳在哪?」
「你沒跟我說過Kate是玩這種的…我做不到,你會幫我嗎?」 電話那端,Jackie的聲音虛弱地像是隨時會斷線似的。
「妳跟了Kate?妳是傻了嗎?為什麼不先問我?」
「以擎,你知道我很缺錢的,我…」
「缺錢可以去工作啊,妳才幾歲?馬的,妳在Kate那嗎?我去載妳,妳想辦法到樓下,知道嗎?」
「Kate回來了,我走不了,我真該先找你的…」

電話那端傳來斷訊後的嘟聲,此刻鑽進了以擎耳裡,有種疼,從記憶裡緩緩爬上了腦殼。

以擎記得那是個罕見的,下著雨的晚上,自己拎著行李袋,身上什麼有價值的東西都沒有,就這樣坐在一個店面前的樓梯上,等著天亮。女人的車就這樣停在眼前,車門開時,撲鼻的香水味和女人一樣,直截而霸道,「上車?」以擎不知道當時自己是否有經過思考,也就坐進了車裡,暖和,和車外儼然是兩個世界。

手機再次響了起來,熟悉的音樂聲讓以擎不禁打了個哆嗦。

「是我,Kate,現在過來我這。」
「好的。」

車子開出了Mount,回憶繼續跑著。那晚回到女人的住處,女人拿了酒來給以擎暖身,喝了酒之後,理所當然就上了床。「離家?」完事後,女人遞了菸給以擎,是種以擎不熟悉的進口菸,燃起的煙裡透著點不知名的香草葉的氣息。

以擎記得當時自己沒說什麼,只是專注地抽著菸。女人湊近了,奪去自己手中的菸,女人注視著自己時,眼裡有種火燄,以擎感覺有種燒灼的壓迫感。女人順勢將自己壓在床上,開始親吻著,手企圖褪去自己下身的衣著。以擎試著反抗,「六千,做不做?」女人咬著自己耳邊輕聲說了。以擎深吸了口氣,這樣的金額,夠自己付整學年的房租了吧。

當時只能將身子往下壓,抵著床,似乎這樣能給自己多一點安全感。以擎試著不去在意自己雙腿間的什麼,專心注視著天花板上的華麗燈飾,數算著玻璃雕刻的葉片數量。突然有種刺痛,進入自己身體,以擎悶哼了一聲,整個身體緊繃了起來,

「小朋友,想要對價的話,妳最好…好好表現,讓我滿意,知道嗎…」女人扳過自己下巴的手有點粗暴,以擎明白,這只是開始罷了。

說不害怕是騙人的,以擎只是想著鈔票的樣子,觸摸新鈔總有種愉悅,想像著那種浮起的印刷方式,以及特殊的油墨氣息。第一次,痛楚落在身上時,以擎記得自己透過空隙看見女人的笑容,是那樣真實與美麗。

「求我滿足妳,懂嗎…」女人的聲音裡透著強制與期待混合的矛盾語調,緊接著,又一陣痛楚,優雅而鋒利地,在以擎身上留下造訪的印記。

隔天,以擎帶著行李,來到離學校不遠的學生公寓,一次付了整個學期的租金,當天就入住了。

回憶至此打住,車子已在Kate家大樓底層停車場停妥,以擎關上車門,按下搖控鎖,自動鎖上的音效,在空盪盪的停車場裡,產生很大的回聲,在以擎空曠的內心裡,來回撞擊著。按下電梯按鍵,腦海中浮起了另一張清秀的臉,以擎覺得有種說不出的痛,扎在心裡。

門開了的時候,寬敞的客廳裡,桌上擺著幾個酒杯和其他事物,沙發上坐著兩個女人。「擎,過來這邊。這是Katrina。」Kate的聲音帶了點喝過酒的媚,招了以擎坐下之後,起身就要走往裡邊房間。

「Kate…」以擎才發現自己的聲音有些緊張引起的沙啞,Kate回身看著自己,等待著自己發話時,嘴角有些笑意若隱若現,「Jackie她…有要做嗎?」以擎試探著問。Kate對沙發上的女人微欠了身,說:「Katrina,不好意思,有些業務上的事,擎…借我耽擱一下喔。」Katrina笑了笑擺擺手,並不怎麼介意的樣子。

跟著Kate到了裡面的房間,一踏進房門,以擎被一種熟悉的氣息激起了一陣咳嗽。Jackie微屈著身,躺臥在角落的地毯上。「Jackie…」以擎上前正想探看狀況,Kate伸手橫攬住,「擎,妳知道Jackie剛剛是在做什麼,大家都是過來人。讓她這樣躺著就好,反正餓了她自己會起來。」

「她做不來的,Kate…讓她走吧,好嗎?」

不知道為什麼,以擎覺得自己有點抖。Kate走向自己,靠的很近很近,表情突然變的很溫柔,伸手輕輕地觸碰自己臉頰,以擎想起了母親。「傻小子,不是我不讓她走,妳知道的,是她走不了…這種生意,做的是各取所需,妳應該比誰都清楚,是吧?」

以擎感覺壓迫,想再往後站一些,身體卻抵到了牆。眼光掃到角落裡萎頓的身體,白色T恤衣角微微掀起,有些紅色的痕跡若隱若現。看到這,以擎心裡猛地抽了一下。

「妳以為我不知道,Jackie第一個生意就是做給妳,妳現在來跟我假清高?」以擎無法反駁,略過女人只是看著地上躺著的,根本上也還算個孩子,感覺從來沒有這麼悲傷過。即使是從前,沒日沒夜的過日子時,也不曾如此悲傷。

「Kate,我不想做了。」

女人眼裡閃過一絲錯愕,但就僅僅那一秒。換上的是笑容,一貫地,「擎,別傻了,妳知道,妳的上司和同事,知道妳的這一面,會怎麼處理妳…」。以擎深吸了口氣,替自己模擬法庭上的勇氣與信心,「Kate,妳應該也不想,把這麼久以來欠國家的那些…一口氣還清吧?如果我沒記錯,妳保險箱裡鎖著的只是影本…」

「妳…」女人揚起手,以擎疲憊地望著,回憶裡,這手,象徵的從來就是痛楚,和母親一樣。那手,卻遲遲沒有揮下。

「好,我讓Jackie滾,這可以了吧,劉大律師。」
「Kate,別忘了送她去勒戒。」
「劉以擎妳…好,今天妳說了算。不過,以後…妳最好看著辦。」
「妳知道,我從來沒什麼好怕的,不是嗎…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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